作者:王庆丰
内容提要:海德格尔与马克思在对人的本质进行重新理解的基础上,都实现了存在论的革命,他们不再去追求脱离了人的“超验本体”,而是关注基于人的生存的存在,海德格尔追寻人的存在的意义,马克思关注人的存在的样态。海德格尔运用胡塞尔所开创的现象学方法,认为此在作为“常人”沉沦于世,存在被遮蔽了,他要寻求一种存在的“澄明之境”;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批判地继承了辩证法,他认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生存状况处于一种异化的生存样态,必须对这种生存样态进行扬弃,达到一种自由自觉的生存样态,即共产主义。
关键词:此在 实践 澄明 解放 存在论
在西方哲学史上,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了哲学从近代到现代的根本性变革,他们认为自己终结了以往的全部形而上学,并认为自己的哲学“这已经根本不再是哲学,而只是世界观”。[1]海德格尔也对传统的形而上学展开了激烈地批判,以“此在”的形而上学代替了传统的形而上学,并一再宣称自己只是思想家,而不是哲学家。无论是马克思还是海德格尔,他们之所以采取这种极端的做法,就是想把自己的哲学和以往的哲学区别开来,因为整个现代西方哲学已经不再停留于抽象的思辨之上,而是关注人的存在和生存问题。这里面的关键之处就在于转换了对人的理解,海德格尔认为,“人的‘实体’不是综合灵魂与肉身的精神,而是生存。”[2]马克思也认为“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对“人的本质”的重新理解构成了马克思哲学和海德格尔哲学共同的前提,但是由于二者哲学理论旨趣的不同,所以才表现出两种不同的哲学道路,呈现出不同的哲学理论形态。但是马克思和海德格尔都是在克服传统形而上学的基础上,从不同的视角、运用不同的方法,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哲学本体论追求,从而开启了整个现当代西方哲学,所以我认为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对话的必要性与可能性。
传统本体论哲学的“最大问题归根结底还在失落了人和人的主体性这一根本点上”。[3]在传统西方哲学里,不论把本体被理解为自然物质存在,还是理解为绝对精神存在,人的这一地位都是同样的。海德格尔和马克思在重新理解人的基础上,变革了传统本体论的思维方式,把人理解为现实的人、具体的人,而不再是远离现实世界、脱离现实的人。他们不再追寻那种脱离了人的超验本体,而是着眼于人的存在,海德格尔追问存在的意义,马克思寻求存在的自由本真的状态,这样,本体论就从一种“无根”的本体论变成一种“有根”的本体论。传统哲学寻求的是一种超验的本体,这种超验的本体是和现象相对应的,而海德格尔和马克思已经不再追寻这种本体,而是关注人的基于生存的存在,海德格尔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要破除现象、本体之二分,除却对“存在”理解的千年之弊。所以我认为近代以前的哲学本体论可以被称之为本体论,但是自海德格尔和马克思以后的哲学本体论称之为“存在论”则更为合适。
一、存在的意义与存在的样态
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是人之宿命。但是近代形而上学自笛卡尔以来所采取的是一种主客二分的知识论探索方式,海德格尔激烈地批判传统形而上学的这种主客对立的思维方式,认为它使得人们只关注存在着的存在物,所以去追寻存在者何以存在的根据,而忽视了存在本身这一根本问题,造成了传统形而上学对“存在的遗忘”。自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来的西方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局限性正在于此。但是对存在问题的追问时时刻刻激荡着作为此在的我们,存在的问题是人最为重要的问题,却恰恰被遗忘了。所以海德格尔最主要的观点可以概括为“存在的遗忘”,“存在可以被遮蔽得如此之深远,乃至存在被遗忘了,存在及其意义的问题也无人问津”。[4]我们向来生活在一种存在之领会中,而同时,存在的意义却隐藏在“晦暗”中,以至于海德格尔认为整个西方哲学史就是“存在”被遗忘的历史。海德格尔通过区分“存在”和“存在者”,揭示了存在问题在存在论上的优先地位,如果不把存在问题置于存在论的首位,这种存在论归根到底就是盲目的,并且背离了“它最本己的意图”,所以存在论应该首先充分澄清存在的意义,并把澄清存在的意义理解为自己的基本任务。所以海德格尔基础存在论的目的就是要达到存在的“澄明之境”。
与海德格尔不同,马克思不是去寻求存在的意义,他所关注的是“存在”的样态,换言之,马克思在彻底否弃以黑格尔哲学为标志的传统哲学的本体论的追求方式的基础上,深切求索这种本体论追求中所蕴含的真实的历史内容,从而以真实的历史内容为出发点,展开了自己的本体论追求,寻求人类存在的自由状态。马克思通过区分人与动物的不同,揭示出了人存在的“自由的活动”的本质。马克思认为动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人的生命活动不是动物式的“生存”活动,而是人所特有的“生活”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所以说人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或者说,正是因为人是类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也就是说,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来说是对象,所以人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人的存在方式却是一种异化的生活样态,作为人的类特性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表现为异化劳动,异化劳动把这种关系颠倒过来,以致人正因为是有意识的的存在物,才把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本质变成仅仅维持自己生存的手段。异化劳动把自主活动、自由活动贬低为手段,也就是把人的类生活变成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劳动的异己性完全表现在: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5]人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所以马克思哲学就是要扬弃人存在的这种异化状态,达到一种自由自觉的存在状态。
二、现象学与辩证法
海德格尔和马克思的存在论思想之所以呈现出不同的特点,这和两者的哲学方法的不同是分不开的。海德格尔从胡塞尔那里吸收了现象学的方法。他认为“存在论与现象学不是两门不同的哲学学科,并列于其他属于哲学的学科。这两个名称从对象与处理方式两个方面描述哲学本身。哲学是普遍的现象学的存在论”。[6]“存在论只有作为现象学才是可能的。”由此可以看出,海德格尔主张,哲学就是存在论,现象学是进行研究的方法。海德格尔在现象学运动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存在与时间》一书就是海德格尔处于现象学运动的中心时写成的。海德格尔认为现象学是从胡塞尔的《逻辑研究》开始的,关于存在论的探索,也“只有在胡塞尔奠定的地基上才是可能的”。但是海德格尔所运用的现象学与胡塞尔的现象学理论有很大的差别。在胡塞尔的现象学中海德格尔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其先验唯心论的立场,胡塞尔始终把先验还原与先验唯心主义结合在一起,而海德格尔从一开始就不愿接受先验唯心论的立场。并且胡塞尔主张一切周围世界的经验最终都必须习惯性地归结到一个同一的“自我极”才有可能,胡塞尔认为这个“自我极”就是“先验自我”。而海德格尔认为人首先是“在世之中”的,他拒绝接受一个与世界相脱离的主体。从海德格尔这方面说,现象学一上来就和对存在的追问联系在一起,胡塞尔把先验还原一直推及日常自我从而把它还原为不具世界性的先验主观性,海德格尔则坚持认为这种还原既不必要也不可能,无论怎样还原,世界总是人的构成部分,人就是人的世界,人和世界是同一、共在的,在《存在与时间》里海德格尔把人的存在方式称之为“此在”,就是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所以海德格尔与胡塞尔的基本分歧“从一开始就认为现象学的最终现象是存在者的存在而不是意向性意识或先验自我这类东西”。[7]于是海德格尔一面声称原则上追随胡塞尔的现象学,一面又坚持有权修正和发展它,虽然这一修正发展以胡塞尔现象学为基础。后期的海德格尔也不像他早期那样特别考虑现象学的方法,并且不再用“现象学”的名称来标明他的思维方式,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放弃了现象学的方法,而是因为此后海德格尔只是将现象学的方法付诸于实践。海德格尔认为“现象学”这个名称表达出一条原理,这条原理可以表述为:“面向事情本身!”现象学这个词有两个组成部分:现象和逻各斯,现象可以界定为“就其自身显现其自身”,遮蔽状态是“现象”的对立概念。逻各斯的意思是“话语”,又可引申为“使……公开”,也就是展示出来让人看,所以现象学的方法就是事物显现其自身,并且与人“照面”。胡塞尔的哲学是意识的现象学,海德格尔和胡塞尔现象学的思维分歧导致了生存现象学的产生。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存在论在其方法论意义上讲,就是辩证法。马克思批判地吸收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他认为“如何对待黑格尔的辩证法这一表面上看来是形式的问题,而实际上是本质的问题”,所以如何理解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是理解马克思哲学辩证法的关键所在。马克思认为 ,“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恩格斯也同样有类似的论述,他认为黑格尔的辩证法“头脚倒置”了。无论是马克思还是恩格斯的论述,他们都认为必须要把黑格尔的辩证法“倒过来”。马克思认为他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他的截然相反。马克思认为“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他称为观念而甚至把它转化为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8]恩格斯也认为黑格尔的思维方式“形式尽管是那么抽象和唯心,他的思想发展却总是与世界历史的发展平行着,而后者按他的本意只是前者的验证。真正的关系因此颠倒了,头脚倒置了。”[9]所以黑格尔的辩证法只是为历史的运动找到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运用这种辩证法对现实的生存状况进行扬弃,只是一种思想上的扬弃,“这种思想上的扬弃,在现实中没有触动自己的对象,却以为实际上克服了自己的对象”。[10]马克思不满意这种“罪醺醺”的思辨,他要把“哲学现实化”,把辩证法现实化,把辩证法的革命性给彰显出来。马克思把辩证法理论应用于对人的生存样态的考察,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人的生存样态处于一种异化状态中,劳动不再是人的本质体现,而被降低为谋生手段。所以“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辩证法”不能仅仅停留在思辨领域当中,而要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消除这种异化的生存样态,达到一种自由的本真生活样态。当“德意志的意识形态家们”把黑格尔当作一条“死狗”一样抛掉,而马克思却要公开承认自己是这伟大思想家的学生,并且声称“在关于价值理论的一章中,有些地方我甚至卖弄起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马克思发现了黑格尔辩证法“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把它运用于存在论,形成了对异化存在样态的激烈批判,从而开辟了达到自由解放的生存样态的现实道路。
三、此在与实践
海德格尔认为,人这种特殊的存在者的存在样态是“此在”,此在是“我们自己向来所是的存在者”,此在在存在者身份上的特异之处就在于,它是“为了这个存在本身而存在”。所以只有通过此在这种特定的存在者才能通达存在,在此在那里,存在不是完全被封锁着而是已经以某种方式展开了,展开即是有所领会,只有对存在发问的人领会着存在。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认为此在具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去存在”,用海德格尔本人的话也可以表述为“它的生存”;二是“总是我的存在”,即此在“向来我属”的性质。海德格尔认为“此在的本质在于它的生存”,所以海德格尔把此在的存在特性称为“生存论性质”,非此在式的存在者的存在规定则称为“范畴”。存在论的整个理论体系都建立在对“此在”分析的基础上,所以对“此在”进行分析,就是对人的“生存论”性质进行分析,海德格尔称之为“生存论建构”。海德格尔认为此在在世界中,非此在式的存在者则在世界之内。此在的展开状态就是在世,在世是一种沉沦的此在,在世的生存论样式就记录在沉沦现象中,此在这种存在者在其日常生活中恰恰丧失了自身而且在沉沦中脱离自身而生活着,“沉沦解释着此在本身的一种本质性的存在论结构”。此在沉沦于众人,错把众人本身当自己本身,自以为过着真实而具体的生活。海德格尔认为“畏”这一基本现身情态是此在别具一格的展开状态,“怕”是怕有害之事的来临,“畏”之所畏却不是有害之事,它根本不是任何世内存在者。它所含的意蕴也不是确定的,这不是仅仅缺少确定性,而是本质上不可能有确定性。威胁着乃“无何有之乡”,畏之所畏者就是在世本身,畏不是仅“对……”生畏,畏作为现身情态同时是“为……”而畏,畏揭示着无。海德格尔认为在世本质上就是操心,所以寓于上手事物的存在可以被把握为操劳,而与他人的在世内照面的共同此在共在可以被把握为操持,这样此在就把自我解释为操心。海德格尔认为“时间性绽露为本真的操心的意义”,“操心的结构的源始统一在于时间性。”[11]时间是将来、曾在和当前的统一。这样海德格尔就把时间引入了存在论,使人成为了一个历史性的此在,从而彻底地终结了与人相脱离的传统形而上学。
与此相应,马克思把人的存在方式理解为“实践”,并以此为基础去理解以往所有的哲学。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第一次提出了实践的概念,实践范畴的提出,标志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天才世界观的诞生。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公开以实践作为自己理论的建构原则和全部哲学变革的出发点。马克思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都纳入到实践构架中去理解。指出过去旧唯物主义的缺点在于:“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而唯心主义的缺点则是:“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12]这句话充分表明了马克思是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置于实践这一新的解释原则之下,但是马克思同时又把实践理解为“人的感性活动”,“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自己就是怎样”,所以马克思是从人的存在方式去理解传统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哲学,并且从这一角度阐明了自己的哲学与以往哲学的不同。在把实践作为人的存在方式的基础上,马克思进一步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认为所有的理论问题都可以归结为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凡是把理论导致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13]即便是观念的东西,包括整个社会的精神生活,也要从物质实践来予以说明,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这样,实践范畴便成了马克思哲学的核心范畴,不仅社会物质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而且社会精神生活在本质上也是实践的,所以马克思认为“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这样实践就成了理解所哲学问题的一个视域,而实践又是人的存在方式,所以马克思的哲学牢牢地抓住人本身。以人的自由自觉的存在方式为出发点,去理解我们应该需要什么样的理论,从而为后来的共产主义理论打下了理论根基。
四、澄明之境与共产主义
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哲学运用的是现象学方法,现象学方法最根本的原则就是“面向事物本身”,这就决定了海德格尔的哲学要达到一种存在的“澄明之境”。“澄明”一词的原文意思是“亮光朗照”(Lichtung),显然,其最初的词根是“光”(das Licht,Light)。亮光能驱走黑暗,使世界中的一切显现出来。所以“澄明之境”就是一种无遮蔽状态、敞开状态,遮蔽状态是“现象”的对立概念,现象是“就其自身显现其自身”,存在与表象对立的状态中,这个在就表明为现象,表明为敞开出来的在场状态。所以必须对存在本身发问,才能达到存在的敞开状态,“所谓敞开状态是说展开那由在的遗忘所晦蔽和遮蔽的东西。唯有通过这样的发问,迄今一直被遮蔽着的形而上学的本质处才会透入一丝光亮”。[14]在海德格尔看来,存在的澄明就是存在亮敞了,在亮光中露面,这表现为世界的敞开。存在没有亮敞,世界就会趋向一片灰暗,存在的澄明就是世界有了光而亮敞。由于人与世界是共在的,所以世界的亮敞就是在世界之中的感性个体站出来生存。离开人,没有世界,更谈不上世界的敞开。但是此在在日常生活中表现为“常人”,在日常生活之中,人虽然仍是可能之在,但他已丧失了其存在的“向来我属性”,因而成为没有个性的、受公众意见统治的“常人”。“常人”就是在实际生活中丧失了位格、没有主见的人,它是此在的存在样式。海德格尔断定,在日常生活中存在的都是常人,此在被异化为常人,这是生存的真实状况。海德格尔对常人的展开样式是通过“沉沦”来论述的,“沉沦”就是常人的生存结构。沉沦的具体样式有闲谈、好奇、两可,这些都反映出日常此在丧失了根基、忘却了本真、受公众意见支配的情形。“庸庸碌碌、平均状态、平整作用,都是常人的存在方式”,常人以非自立状态与非本真状态的方式而存在,所以此在的存在有本真与非本真两种样式,非此即彼。人站出来生存,才能真正地存在起来,达到一种本真的生存状态。因而,世界要敞开自身,必然是这世界本身(在世的人)站出来生存,也就是人为自己的存在操心、思虑、奔忙,对自己的存在有所领悟、有所作为。诸神的逃遁,大地的毁灭,人类的大众化,平庸之辈的优越地位,所有这些被海德格尔称之为“世界黑夜的时代”的特征,都不过是遗忘了真正的存在的必然后果而已。所以海德格尔存在论哲学的终极旨趣就是要达到一种存在的澄明之境,或“林中空地”。存在的澄明,本体的诗化,就是要求人站出来生存,世界亮敞。但海德格尔惊呼,如今世界已趋夜半。因为西方形而上学传统把思规定为主客体对象性思维,人居于所有存在者的根基上,居于对象化和表象性的根基上。结果,“人把存在极度遗忘”,忘记了站出来生存,沉沦于技术理性的科学控制,技术成为了支配着整个现代世界的“座架”(Das Ge-stell)。
马克思存在论哲学的方法就是辩证法,所以消除异化就是要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对人存在的异化状态进行扬弃,就是要复归人的本性。“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可见马克思所谓的共产主义是人的本质的体现,是人的一种本真的生活状态。不仅如此,“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15]但是共产主义的实现和私有财产的消灭是密不可分的,无产和有产的对立,只要还没有把它理解为劳动和资本的对立,它还是一种无关紧要的对立,一种没有从它的能动关系上、它的内在关系上来理解的对立,还没有作为矛盾来理解的对立。因此,它还不表现为有私有财产本身设定的对立。但是,一旦无产和有产理解为劳动和资本的对立,理解为“作为财产之排除的劳动”和“作为劳动之排除的资本”之间的对立,理解为“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和“客体化的劳动”之间的对立,私有财产就变成了人类存在自我异化的根源,共产主义便成为扬弃了的私有财产的积极表现。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共产主义就是人的本真的生活样态,换言之,就是人类存在的“澄明之境”。与海德格尔存在的澄明之境不同,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不再是一种说不可说之神秘,而是能形成一种现实的社会制度,能成为人类奋斗的目标。在马克思的学说中,共产主义理论具有双重意蕴,它不仅具有形而上的哲学意蕴,还具有形而下的科学意蕴,换言之,它不仅是人类的一种自由自觉的生存样态,它还具有现实的道路的意义,是一种社会制度。而达到共产主义的现实道路就是“暴力革命”,“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16]但是对于共产主义理论来说,更为持久的是它的形而上学的意义,就像宾克莱在《理想的冲突》中所评价的,“马克思对于我们今天的吸引力乃是一个道德的预言”,“作为我们选择世界观时的一位有影响的预言家的马克思永世长存,而作为经济学家和历史必然道路的预言家的马克思则已经降到只能引起历史兴趣的被人遗忘的地步”。[17]
海德格尔认为以往的哲学都只是一种无根的本体论,而只有他的哲学是一种有根的本体论,与海德格尔一样,马克思的本体论也实现了从“无根”到“有根”的转变,因为两者都抓住了“人”这个根本,从分析人的生存方式入手,来理解哲学的本体论追求。海德格尔运用现象学的方法,在区分“存在”与“存在者”的基础上,认为人这一特殊的存在者的的存在样态是“此在”,并对此在的生存性质进行分析,对存在进行解蔽,最后达到一种“存在”的“澄明之境”,但这种“澄明之境”只能是一种说不可说之神秘。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与动物的生存方式相比较,认为人是一种“实践”的生存样态,但现实中的人却处于一种异化状态,要想达到人的本真状态,只有对人的自我异化进行扬弃,而这种扬弃了异化的状态就是“共产主义”,所以说马克思的哲学表现出的是一种人类解放的旨趣。海德格尔的哲学可以说是一种贵族哲学,他关注的是个人的人生境遇,是个人的人生哲学,马克思的哲学是一种平民哲学,它着眼的是整个人类的命运,是关于人类解放的哲学,在这一点上,马克思要比海德格尔伟大的多,马克思的哲学也要比海德格尔的哲学伟大的多。在某种意义上,海德格尔哲学和马克思哲学代表了人类哲学本体论的两个不同的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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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81页
[2]海德格尔 . 存在与时间[M]. 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136页
[3]高清海 . 哲学的憧憬[M] . 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40页
[4]海德格尔 . 存在与时间[M]. 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42页
[5]马克思 .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 .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5页
[6]海德格尔 . 存在与时间[M]. 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45页
[7]陈嘉映 . 海德格尔哲学概论[M] . 北京:三联书店,1995年,第54页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2页
[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2页
[10]马克思 .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 .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11页1844
[11]海德格尔 . 存在与时间[M]. 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373页
[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8页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0页
[14]海德格尔 . 形而上学导论[M] .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21页
[15]马克思 .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 .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81页
[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07页
[17]宾克莱 . 理想的冲突[M] .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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